一窗山
【点亮法光】
居处东南二百米有一小山,名曰小黄山。距山太近,压抑逼仄,不能统览全貌;太远,则花树不清,山籁不闻。小黄山距我不远不近,恰好镶在我的落地窗里,望山成花,望树成云,成了一幅随四季流转变化、色声并茂的画,让我时时感知四季,亲近自然。
小黄山从东面望,如卧虎蜷伏,从南面望如双峰骆驼,从我居处的窗户里望,北面的软枣峪和西南的两条山峪,将山花分五瓣,如莲静开。尤其清晨或雨后,薄雾微笼,轻云低绕,将莲瓣衬托得惟妙惟肖,洁静出尘。虽然山小无言,却如庄子所言,有着天地之大美,让我从窗的小格局里看到四时之大气象。声声隔谷鸣翠莺,信手推窗满眼山。
初春,满山褐色漫漶,古意苍笼。正月过后,日日渐绿,这绿是朦胧的,像梦的序曲,似有若无。一阵春雷,一场春雨,猛然惊醒酣睡一冬的画手。他挥袖援笔,描树画草。松柏一日翠过一日,榆槐一天绿过一天。每天,这绿都在飞速加深。忽然有一天,你发现了素白,开始是浅的、模糊的,后来,逐渐加深、加大、增多,后来竟成一片片的白云。这是槐花开了,云芳星蕾浮香远,整座山被洁白的香云缭绕;槐花十里不胜香,这清香飘进我的碧纱窗,夜夜氤香我的梦。春深了,花开了,应该出去走走了。如果你有兴趣就到山边水畔走走,如果没有时间或懒得动,也不要紧,有窗呢,让你足不出户,就满眼春山,满厅春色,满心和暖。
夏天,树茂草盛,鸟鸣蝉唱,小黄山成了声乐相谐的翡翠画屏。清晨,一觉醒来,千鸟啼林,鸣声盈耳,有的如珠落玉盘,有的似风扣琴弦,有的如急雨敲窗。大雨后的小黄山,云雾缥缈,如梦如幻。多年前的张实居先生一定在此时登临小黄山,白云迷了山径,濡湿了蜡屐衣袖,他浑然不忌,依然陶醉在峦容沐新雨、谷音答鸣泉之中。长在云中亦不知冷,逍遥自在如同神仙。本是钟鼎之族,朱门之后,由于历史的风云变幻,虽怀济世之才,却不能高居庙堂。但有家乡的山水相怡相悦,一个峰头一日留,也自有一番清新洒脱。从此梁邹的明山秀水幸运地与其邂逅,是高山流水的知音与成全,泰山副岳不再养在深闺人未识,他也荣登清初山东诗教第一名的宝座(邓之诚)。
秋天,漫山遍野的火炬树红了,崖边的如红瀑飞流,山顶的似朝阳燃烧,密林间的如红巾乱剪。槐叶金黄,松柏碧绿,山枣淡黄,紫薇紫红,整座山变成了五彩斑斓的巨画。我从窗里拍下,制成画幅,做成书笺,尽情地储备色彩和美丽。冬天,下雪了,天地焕然一新,外面的世界很精彩,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,天寒地坼,冰雪覆路,稍不留意就会栽跟头。从容地坐在家里,边用紫砂锅煲羊汤,边从窗户里看雪花半空舞倦,落尽琼花。长天远树山皆白,雪晴云淡日光寒。窗内暖意浓浓,香气缭绕,窗外朔风呼啸,滴水成冰,春冬两重天。
传说,大地是有耳的,叫地耳。小黄山也有耳,凭窗远眺,仙遐亭和步云亭翼然山之两侧,如两耳倾听。春听草木花事萌动,夏听谷音和答鸣泉,秋听落木萧萧而下,冬听朔风吹薄群山。当然也听梁邹阔步向前,跻身全国百强县的铿锵足音。年轻的山亭啊,能否穿过苍茫岁月,听到多年前碧霞祠内人来人往礼元君,刘猛庙前戏声悠扬传天外,清静庵内暮鼓晨钟诵梵音,黄山庙会钟鼓齐唱震霄天……邹平富强了,挖湖造河、开山辟园,可这些最能代表梁邹文化源远流长的人文景观却永远地湮灭了,无可觅寻……
小黄山是有梦的,月亮就是她的梦。夜幕降临,小黄山像只温良乖顺的猫,卷伏而眠。月的梦,缓缓地从山坳升起,如玉盘如银钩,或洁白或朦胧。月为山梦,始自明朝工部尚书张延登偕友人郊行小黄山,有兔草中倏然而上,遂作《兔柴记》、修超然洞?抑或元朝的安处士,在山之西侧捐建翠微亭和遐景亭,与文人雅士月下聚会,吟诗作赋?白兔仙人去不还,几经梦里回黄山。
五柳先生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,我则是提箸把碗间,东山送绿来;古人有银碗里盛雪,我则有南窗上嵌玉;古人贪看青山坐小亭,会担心蓦然云腾雨降,黄狗能否衔伞远迎,我坐在家里看青山,朝中昏晚,春夏秋冬,绝无此忧,可谓幸运至极!
这些年,也去过一些名山大川,带回的仅是几张照片,几声赞叹,常不能入心。如同居,豪宅美厦,不如自己的小巢随意舒服;如同食,山珍海味,不如米饭馒头养人;如同友,横斜千万朵,知心的只有三两枝。
门前的小黄山呀,就是小巢、米饭馒头和不多的真心朋友。相看两不厌,唯有小黄山。